文:玄小佛
*债还清,情尽了!
她拿出来的,不是韩瑞克的衣物。
那是一把刀,在火炬的照耀下,闪亮发光,锐利的刀锋,尖刺的灼眼。
“韩韩,时间不够,我怕他们会上来,你懂吗?”
那柔婉温宁的声音里,戴品芬连痛都不痛的,就往自己手腕的血管,用力的横割下去。
血;即刻涌奔出来。
“韩韩——,我们要多烧点钱,你知道吗?”
满是血流的手,巍颤地将一大叠冥纸,又朝火堆里放。
然后;戴品芬从袋里拿出在百货公司买的各种婴儿用品。
“我们一家三口,我们——,不要担心,我们的小孩,不会再当孤儿了——。”
又一刀横刺向戴品芬另一只手的血管。
喷泉般的血,映着火花。
韩瑞克的衣服,婴儿的用品,混在火堆里,炽热地燃烧。
戴品芬整张脸,凄白惨灰。
两只手的两条血管,像两个开了的水笼头,泻流着,不止的。
戴品芬觉得冷,觉得晕眩,觉得肢体失去力量的抖,她瘫趴着,用仅存的一丝气,吃力的将韩瑞克的毛绒大衣往火堆里推。
“——韩韩,看到我来了吗?还有我们的孩子——我们一起离开地球,我们回去我们来的地方——。”
趴在墓前,火旺赤的往上升。
戴品芬一点不觉得火使她热灼。
因为;她冷,她很冷。
“——韩韩——,韩韩——,抱我,——韩韩,——我很冷,我——很冷——。”
山下的戴多芬不停的看表。
已经两个钟头了。
她不是不耐烦,她觉得不对,再一秒钟的流逝,都增加她心底那股不祥的感觉。
“妈,是不是我们上去——,我觉得——。”
程强发动车子了。
他也有不寻常的奇异感觉。
从来;他的车子,没有一次就发动成功的。
开到了山坡,车不能再上去了,三个人各自开了车门,没命的就往山上跑。
任他们跑的再快,他们面临的,已经是一场伟大的爱情悲剧了。
一堆灰烬。
一个冰凉的戴品芬。
一大滩渗进泥土的血迹,一大片。
一只没烧完的奶瓶。
戴太太怔呆了好半天,蹲在地上,捶打着那片血迹,彻空的嘶喊。
“品芬——,怎么那么傻——,品芬——。”
我没有哭出声来。
我连眼泪也没有。说真的,我不意外。
人在不意外的时候;是不那么激动的。
我走过去捡起没有完全烧掉的奶瓶。我记忆那天,戴品芬愉悦的神态。
我抚摸戴品芬冰凉的脸。
两个钟头前,她就是这样抚摸我的。
我出奇的坚强,坚强得让我自己都不相信。
程强愕惊,感动得木人般。
我是唯一保持清醒的。
“程强,麻烦你把我姐姐抱下山好吗?”
我整理戴品芬零乱的头发。
我一直喜欢她的头发,那如云般的头发。
“明天——,我们要替她埋在韩瑞克旁边。”
我过去扶妈妈。
爸爸死的时候,我都没见她哭号得那么厉害,她连站都站不起来。
我爱她,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她,——知道我是被认养之前与之后——,我都没这么爱过她。
完全没有血的戴品芬,白得发青,那隆起的肚子,安宁的随着戴品芬,情愿的走了。
我确信她的婴儿不怪她的母亲。
扶着哀恸不禁的母亲,我的脑子一直盘旋那天在戴品芬卧房,她说的那些话。
——前辈子,你我和韩韩,都牵连着某种我们不可知的关系。
她或许是对的。
我们都牵连着某种不可知的关系,我想;还包括妈妈,甚至程强,甚至孙艾文,甚至;那被扼毙的刘先德。
戴品芬的态度,瞬间我能接受了。
我开始相信她那一套。
人生有那么多巧合,巧合里;经常又编织得像一幕戏剧,为什么呢?
只有戴品芬的理论能解释了。
除了戴品芬那套人生观,我无法寻到另外更好,更合理的答案。
我除了坚强,我也极宁静。
程强为我抱着的戴品芬,不令我想到死亡,我想到的是戴品芬说过的话。
我喜欢那句话。
我崇信那句话。
我想;这生我会依寻那句话的观念,活在我往后的生活里。
——地球不是我们的家,我们是来工作,来偿价,来还情。有一天;我们都要走,工作完毕,债了,尽了,就会走。
(四十二 ● 全文完)